第60章 第 60 章(小修)

月明朝汐 香草芋圆 加书签

睡在耳房守夜的白蝉被惊醒了,惊疑不定地掀帘子望过来。阮朝汐只当做没看见,点起火烛。才坐下,荀莺初便一把抓住了她柔白的手,依偎坐在她身侧,声音哽咽了。“阿般,我睡不着。今日见了三兄,我才得知,原,钟家儿郎也是有气性的,总不能任我挑选。十二郎作罢,已经是看在两家多年交好的面子上了。下面要相看的这个钟家十郎,不管我如何想,应该就是他了!”荀莺初哽咽出声,“钟十郎只有十九岁,这个年纪的儿郎都是毛毛躁躁一个样儿。十二娘,我要嫁的郎君……我想寻一个像三兄那样性情沉稳、气度高华、温文知礼的郎君!他最好比我大七八岁,可以包容体贴我的任性,大五六岁也可。总之……总之绝不是和我差不多年纪,整天吵嘴斗狠的!”阮朝汐今夜熬得太晚,疲倦地靠在书案侧边,身后倚着隐囊,洁白额头搭着指尖。她此刻心事繁杂,虽然勉强维持着外表平静,但情绪低落,就连心粗的莺初也渐渐看出了不对。“阿般,你怎么了?可是被我打扰了?”她立刻就要起身,“明早我再来。”“不是你的缘故。”阮朝汐摇摇头,心里的负担太重,终于压抑不住,向好友吐露了心声。“阿媗,你可有听说过……你家中替荀三兄相看的事?传闻可真?”这事在荀氏壁并不是秘密。“你说的是哪场相看?家里替三兄准备了至少四五场相看宴。相看了临近的四五个大姓家的女郎不够,听说还要往远处寻。”阮朝汐惊愕地转头过来。“……这么多场?”短期内连续相看不同家族的不同女郎确实不寻常,高门大姓极为在意家族脸面,通常一场相看宴不成,两边静悄悄偃旗息鼓,隔三五个月再另寻门第。荀莺初悄悄地说与她,“家里传遍了。都说三兄眼高于顶,就连陈家那个自小被称为‘玉人’的陈六娘都没相中,陈六娘羞得没脸见人,大张旗鼓地过,如果豫州这几家都相不中,只怕要去临近的衮州大族里去寻。那就远了。”阮朝汐凝视着深夜高处的梧桐树影。“豫州的这几家……为何都相看不中。荀三兄中意的,到底是什么样的。”“不是和你说过了,三兄眼高于顶。”荀莺初困倦地打着呵欠。“听人私下议论说,门第够了的,比如你们阮家的十娘,长得不够好。相貌最好的陈家六娘,豫州远近出名的美人,虽说也是大宗嫡女,可惜颍川陈氏的门第差了一等。钟家四娘倒是相貌和门第都好了,但相貌既比不上陈六娘,她那房的阿父和几个兄弟又庸碌。总之,怎么都差一点。”阮朝汐默然听着。其他几个女郎她并不熟识,但阮家十娘,她在阮氏壁见过多次的。端庄柔婉,笑不露齿,是她见过的最为温婉知礼的大家闺秀。她无言地抱膝坐了一阵。“假如说……”她思索地问起荀莺初,“有个郎君,家里一边在相看,准备找寻合意的新妇,一边……挑逗另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。阿媗,他什么意思?”荀莺初呸了声,“浪荡纨绔子!”她愤然道,“这种人多的是,各家各户都有。仗着门第,自诩风流,一边催促家里找寻门当户对的新妇,一边家里蓄养着美婢,外头蓄养着妓子,还不忘挑逗低门小户出身的正经小娘子。你听说的是哪家的?”阮朝汐摇摇头。“这位郎君并不像是寻常的浪荡纨绔子。入仕多年,并未传出风流名声,人人赞他朗月清风……”荀莺初叹了口气,“这是哪家叔伯的桃花债?被你听了去。”她往长案上一趴,悄声透了家族隐私。“入仕多年的,三四十岁了罢。哪个外头没有蓄养几房姬妾。我家那大伯父,如今的荀氏家主,看起我那二兄,养好了腿疾,据说马上要入仕了。你忘了小院里那两个美人了?外头说起我二兄,哪个不称赞一句‘朗月清风’?”阮朝汐默然无语。荀莺初看她神色,突然担忧起来。“十二娘,你生得这么好,莫非……莫非竟有那大胆狂徒,挑逗到你面前?!好大的胆子!你速速禀了阮家大兄,叫他遣部曲把人抓了来,打个半死,扔去路边!”阮朝汐啼笑皆非。那句“打个半死,扔去路边”,她听得都笑了。“没有的事。”荀玄微是七娘的兄长,她不愿好友徒增忧虑,轻描淡写地带过去。“我在云间坞里,哪能碰上这种浪荡子。听人闲聊说的。”又轻声问,“被这些高门大户的郎君挑逗了的出身低的小娘子,后来都是什么下场?”“呸。这种浪荡事也来问我。真当我是什么都知道?”荀莺初拿披风挡了脸,把自己的脸孔拢

得严严实实,偏又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,冲阮朝汐的方向得意地一瞥,里头写满了“来问我,来问我。”阮朝汐瞧她的眼神,心念一动,凑近过去。荀莺初果然附耳过给你听。是我几个出嫁的阿姊回家时偷偷告诉我的。以后出嫁了,若不幸遇着夫君是个风流浪荡的,这种事多了去了。去别家做客时遇上了,一眼相中,挑逗几句,问清了父族门第,比自家差了几等,过几日聘入家中为良妾的,不都是这种……”阮朝汐心里一沉。“士族娘子也愿意做妾的么?”“士族和士族之间,也有门第高下,贫富末流。士族家里除了你我这样的女郎,还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婢生女,虽也教养着,她们哪堪配高门郎君为妻?”荀莺初不以为然,“你以为我家大伯父的几位妾室,都是什么出身?不是寒门女就是士族婢生女[1]。乡野庶贱也配做妾室?”说完又随意说了几句,却不见阮朝汐接话,她诧异地侧头望去,只见眼前玉色的脸颊泛起苍白,极短暂时刻里,娇艳容颜的血色竟一分分褪尽了。“怎么了,哪儿不舒服?”荀莺初惊得去探她额头,“好端端地发了一身的冷汗。”“突然有点冷,我无事。”阮朝汐回过神过士庶差异,良贱不婚,寒门女嫁入士族为高嫁,士族女绝不会下嫁寒门……原来士族家里的娘子,也分三六九等的。”“大族里人多了,原本就要分个三六九等。儿郎们更看重出身,出身低的才叫可怜,女儿家至少能安稳出嫁。哎,我们说这些做什么呢,阿般,你我的母族都是名门望族出身,不必理睬那些可怜人的。”阮朝汐思索着。目光越过窗棂,望向月色下静谧安好、仿佛世外桃源的庭院。目光缓缓移动,落在角落里名册上。她又想起了白日里的那句:“世道艰险不平,女子出嫁,需得寻一个护得住你的良人。——就在这名册里寻。”当时她只当是做兄长的好意提醒。原来那句听来正确无差的劝诫话语里,早已隐藏私心。她原以为两家议亲,她寻得是夫婿,是一生的良人。夫婿倒是夫婿,却原来可能不是她一人的夫婿。原来士族娘子也分了三六九等,她嫁出去时,不见得会是妻室的身份。原本失了血色的苍白脸颊,渐渐浮起了一层愠怒绯红。再开口时,声线又轻又冷。“多谢你。我如今明白了。”她轻轻转开了话题。“好了,别说我了,说说你。比你大七八岁的,几乎找不出未成婚的了。比你大五六岁的……也就是二十出头,已经加冠的郎君。若想心性沉稳,他最好已经入仕,官场磨砺几年,自然沉稳下来。”荀莺初连连点头。“你只能从钟家郎君里挑选夫婿……”阮朝汐抬手挡着光,把书案摆放的厚重书卷挪过是让我自己挑选……”她笑了笑,不再说下去了。书卷在荀莺初面前拉开,展露各人生平。“没什么好隐瞒你的,我不知里面撰写的各家生平几分真,几分假,但看看无妨。你把钟十郎的生平抄录回去,四处打探辨明真假。多了解一份总是好的。”荀莺初大感兴趣地凑过去,一页页地拉开细阅。“开篇就是我家九兄。呀,颍川陈氏的五郎。听说诗书满腹,才华过人,可惜过于貌陋了。呸,这个就是钟十郎。”她一目十行地拉过卷轴,目光定在露出的正楷小字上,“咦——这页怎么涂黑了。”阮朝汐不答,只把涂黑的那页卷进了长卷,重新显露出钟十郎的生平。荀莺初仔仔细细阅读起倒是门风清正。”阮朝汐思索着,一起读起钟十郎的生平。今年十九岁,年头的生辰,荀莺初是年尾的生辰,两人相差两岁半。“我未见过钟十郎。生平里说他……天生虎牙,不苟言笑。可是生得相貌丑陋?”“谁知他丑陋不丑陋,我又没见过他——等等,虎牙。小时候过年似乎见过一次小虎牙。那个就是钟十郎?”荀莺初从幼年的模糊记忆里回想。“长得瘦瘦高高的,不愿意露出那对虎牙被人笑话,整天板着个脸,说话不张嘴,怪模怪样的,大家都不爱和他玩儿。其实他偶尔露出那对小虎牙时……嗯……牙还挺白的。”荀莺初琢磨了一会儿,“他不行。看看钟家别的儿郎。”阮朝汐的纤长指尖按在钟十郎生平上,转向荀莺初。“你厌恶他,可是因为那对虎牙?我小时候见过几个天生虎牙的人,看久了,其实也就习惯了,不觉得丑陋。”荀莺初嫌弃说,“我哪里是看不惯那对虎牙。我是看不惯钟十郎终日闭着嘴巴,话都不肯说两句,死气沉沉的。我要和夫君一生琴瑟和鸣,要的是沉稳的性情,又不是个哑巴

!”阮朝汐哑然把长卷往回拉,露出了颍川陈氏的五郎。荀莺初捂了脸,迭声道,“陈五郎我去年才见过。确实高才,确实貌陋。这页跳过去跳过去!”阮朝汐把长卷又往前拉,这回露出了钟十二郎。荀莺初:“……”两人把名册从前到后仔细查看了一遍,钟家儿郎在名册里的,只有钟十郎,十一郎和十二郎三个。十一郎今年十八岁,性情开朗好动,喜爱呼朋引伴出游,荀莺初更看不上。她起身把名册卷起,收去旁边,趴在桌案上生闷气。“三兄偏心!他搅合了你和九郎的议亲事,却不愿搭理我和钟家的议亲事。”阮朝汐心想,偏心?他哪里是偏心,分明是藏了私心。但好友在她面前红着眼眶。她仔细想了一会儿。“白日里你进书房,究竟如何说的?你不要和他大喊大闹,他惯常吃软不吃硬,越是吵闹他越是无动于衷。你不声不响地坐在他面前,落几滴泪,等他留意了,再有理有据地好好说。”“你早和我说过好几次了,”荀七娘气苦说,“道理我都知道,但我做不,“事关你的人生大事,急躁不得。再做不来,也得沉下心思,忍着脾气,哪怕装着做,也得装起,人也懒得动的模样,他才会留意多看你,心里多为你思量几遍。”她托起荀莺初俏丽的脸,仔细打量她此刻双目红肿,无精打采的模样。顾虑地看一眼耳房那边,她附耳过去轻声说,“就是现在这个样子,熬两三个晚上少睡,熬到两眼无神,眼下黑青,气色不大好了,再坐在庭院里无声无息地哭。”荀莺初原本还抽噎着想哭,听到最后倒撑不住笑了。“听得像索命的女鬼。三兄见了要绕着我走。”她这边破涕为笑,阮朝汐也弯了弯眼睛。荀莺初叹气说,“都斥责我挑剔。其实我挑什么呢。比我大三四岁、五六岁,性情温和沉稳,可以包容我发脾气的郎君,豫州里必定不少,但定好了钟家……钟家哪有这样的。”抱怨归抱怨,毕竟不像刚才进来时那么气色凄凉了,荀莺初开始摆弄书案上的羊脂玉笔山,把笔山上的几支紫毫翻过来覆过去打量,悄声问,“哪几支是三兄自己制的笔?”阮朝汐并不看那些笔,头扭去旁边。荀莺初未察觉她的异样,在灯下仔细地摸索笔杆,寻找钤印。原来书案上每支都是。荀莺初翻出两张大纸,在纸张上试笔尖柔韧硬度,写得正是个“钟”字。看到那个钟字,阮朝汐便想起了钟少白。护送她前往豫北,半路混乱中途,意外被重物砸伤骨裂。即使这样,他也未责备抱怨她什么。荀莺初和钟少白一个性情急,一个脾气硬,两人脾性不投,当着她的面争吵不休。阮朝汐心里默想,或许是两人自小一起长大,太相熟了,以至于看不到彼此的长处,只看到弱点。“钟十二郎虽然性情不够稳重,学识谈不上高才,但他人品极好,是有情有义之人。”阮朝汐的指尖停留在“钟”字上,轻声道,“毕竟有从小的情谊在。今日你十二郎以后就要天天关在南苑里,实在可怜。我想和你一起去和荀三兄求情,叫他把十二郎放出来,可以在庭院里走动。你觉得呢。”荀莺初一口应下,“本来也不是我要关他的。明日我和你一起来书房见三兄,把十二郎放出来。”阮朝汐微微地笑了笑,心里的牵挂放下几分。荀莺初试够了笔,重新把名册拿在手里细阅点评,和身边好友嘀嘀咕咕。“不能只我一个跟你说。阿般,你心目里的郎君,可要求高才?”阮朝汐瞬间想起了满腹经纶、强拉着她品评诗文集的荀九郎,失笑摇头。“不必高才。我和高才谈不拢。”“那你可要求年岁比你大五六岁,四五岁这么多?性情稳重?气度高华?温文有礼?”阮朝汐瞬间想起了如父如兄的荀玄微,如鲠在喉,说话都停顿了片刻。“不必年岁差太多,不必稳重温文……”她深吸口气道,“性子活泼清浅的,就很好。”荀莺初轻咦一声,把手里摊开的名册往前递了递。“说起到一半就懊恼起的。”但阮朝汐眼利。她一低头,惊鸿掠影的刹那,已经看清了荀莺初手中的那页名册,赫然写的正是:“颍川钟氏十二郎,钟少白”。阮朝汐:“……”阮朝汐在灯下轻轻地偏了下头,视线下意识地避开了面前的名字。心弦陡然波动,泛起一阵涟漪。睡在耳房守夜的白蝉被惊醒了,惊疑不定地掀帘子望过来。阮朝汐只当做没看见,点起火烛。才坐下,荀莺初便一把抓住了她柔白的手,依偎坐在她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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