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6. 衣冠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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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逸折身走向门口，拢了拢斗篷，淡淡侧眸瞟了眼桌上的翡翠竹节玉手炉。阿乔顺着他视线望去，连忙把斗篷往身上一搭，帷帽往脑袋上一扣，抓起手炉就疾步走到了他身边，好像晚一刻他就会反悔似的。

房门刚刚推开一个小缝，风雪就跟洪水似的涌来，把人淹了个遍体生寒。江逸不着痕迹的侧身挡了挡，看她一脸疑惑，气道：“把衣服穿好!”她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呢？

阿乔瞄了眼江逸，天光黯淡，屋内更加昏暗，她看不真切，只觉得奇怪。她又不是几岁的娃娃，哪有那么娇气？在山林里也没见他这么多事过。世道不太平，江家的姑娘们一路迁徙，个个都被逼成了上山下水的好手，身娇体弱的不是病死在了途中，就是留在城内成了待宰的羔羊，都没见他说过什么。

要说他是怜香惜玉，阿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，不敢再往下想，这词不适合她。她是乔木，没水没土也能在岩石缝里蔓延根系活下去的人，和一摔就碎的玉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。

她坚定相信，凡是与她相熟的人都不会往这方面去想。

她还是听话的扒拉了一下斗篷，把自己裹了个严实。堵在前方的人这才提步出门。

马车晃晃悠悠，压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让阿乔无比心安。可晃着晃着，却晃回了江逸临时租住的宅子。

正如昨日那样，他递上一块手帕，她牵住，跟随他上石阶、跨门槛、绕假山叠嶂、过流水石桥，回到院墙高耸的院子。

院门刚被关上，她甩下手帕，但也只是轻轻一甩，毕竟她真的无处可去。扒人荷包的功夫生疏了不少，乞丐窝里她又混不下去，山林上有猛兽，人在屋檐下，该低头时就得低头。

于是她很没骨气的嘟囔了一句：“回来干嘛？”

“吃饭。”江逸答的简短。

院子不大，有三间房相连，管家早早的在第三间卧房内布置好了食案，炭火也烧的正旺。

二人面对面跽坐下来，一桌子菜几乎都是肉，水晶虾仁、炙烤熊掌、酒炖鹿肉、鸽子汤，不一而足。

饭后江逸又给她投喂了不少果脯，还有一个早就买好放在院子里的小糖人。

阿乔吃的很开心，但不敢多问。果脯是丢到她面前的，糖人是他伸手一指阿乔自己在院子里找到的，还有那堆话本子她一回屋就看见了。

从昨天起，她就觉得江逸好陌生，仿佛她从未认知过他一般。有时她一句话没说，他就莫名其妙的生了气，让她不知所措。

她真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到他了....

她以往的那些小聪明，在他面前一个也用不起来，她很少有这种无力感。说到底，没有沈家为倚仗，她也只是个懂些武艺、识得几个字的普通人。

门扉轻启，接着是鞋履踏在雪地上的嘎吱声，她闻声一个箭步冲出门去，踏雪无痕。却在与他相撞的距离前停了下来。

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，白嫩的小手与雪同色。衣角被攥在她掌心，想来松开时一定是皱皱巴巴的模样。

见她身着单衣，他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，又在感受到她的小心翼翼时心软了起来，安慰道：“这座宅子和沈宅眼线太多，贸然带你前去会被发现。我先去见你兄长，再寻个安全的地方让你们见上一面。”

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，眼睫弯弯，如下玄月般明亮轻柔。听到这话她总算是松了口气，轻轻一呼，一缕白茫茫的雾气带着几若无存的暖意从她口中呼出，乱了眼前人的心神。

天地寂静，唯雪落轻吟。

“快回去罢，外面冷。”见她执意要送，只好道：“你冻病了还怎么出门？”

“我这就回去！”阿乔丢下这句话，立马轻巧的小跑了回去，足尖点地却不在雪地里留下一丝痕迹。她是那样的开心，桃红色衣裙随风飞扬，红梅的幽香让他心黯——

只望她不要恨他.....

江逸与沈清云约在铺子见面。江逸刚至门口，伙计就咳了几声，沈清云闻声立马将父亲的信揣入怀中，邀他上二楼。

江逸今日并未寒暄，开门见山道：“今日约沈公子前来，便是替沈姑娘报个平安。她思念家人，想与公子见上一面。”

“当真？”沈清云很快从惊喜中缓过神来，眼眸一转，随即想明白了他的安排。也不多废话，直接问道：“她现在在哪？”

都所谓树倒猢狲散，沈家如今陷入危局，父亲那头早就在黑市上撤了寻人的悬赏，他只怕江逸拿着妹妹做人质。

江逸却道：“我把她送回来，你护得住吗？”

这句质问，让沈清云哑口无言。他犹疑起来，试探道：“你的意思是....？”

“沈家如今什么情况，想必沈公子比江某更清楚。丞相老迈病弱，沈太守迟迟不愿选择阵营，朝野之中无人相助，一旦新政失败，这可不是一封请罪书就能解决问题的。”

沈清云瞳孔猛震，刚刚那封信中父亲确实提到已经拟好了请罪书，这样至少能把家眷从这场浩荡争斗中摘出去。但他知道，这不过是心存侥幸。

沈家的下场越惨烈，才能杀鸡儆猴。

怕不是落得个得满门抄斩的结局....

“那你....打算如何？”到底是刚及弱冠的世家子弟，就算有些历练，也不过是在家族这柄大伞的护佑下瞧一眼这世间落雨是何等模样。两句话就被江逸套了出来。

但沈家如何与江逸无关。

“借此机会，给她换个身份。”江逸不疾不徐的说出此行的目的，“假死。”

就算沈清云愚钝，也看出了他的目的，他神色微凛，问道：“然后呢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