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飞机上连瀛准备关掉电话,发现电话簿的第一个名字写着孟昭欧三个字,闭了闭眼睛,关了手机。现在,她和孟昭欧的关系已经不是删了名字就可以忽略的。
连瀛下了飞机直奔医院,月前她离开这间病房时,还带着幸福的奢望,而当现在推开病房时,眼前的场景却重重地打击到了她。连妈妈躺在床上,倚着枕头,带了呼吸机,昏昏沉沉地睡着,薄薄地像片纸。连瀛捂了嘴,咬着牙把呜咽吞到嗓子眼儿里。
连文三进门就看见连瀛趴在床前盯着昏睡不醒的妻子。什么时候,曾经美丽贤惠的妻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,他以为十七年后的回归会是天伦的开始,尽管艰难,他仍想试试,过去的六年里,他简直以为成真了,尤其是春节,连瀛的归来,让连文三对未来重新充满了期待,他想他的罪过终是可以原谅的,没想到,他的赎罪终究是不可能的,而且搭上了他的妻子。
连瀛回头看连文三,“怎么会这样?”
连文三坐到床尾,看着妻子了无生气的面庞,“本来是好的,胸腔的没有大的变化,结果是已经转移至淋巴,喉咙里也有了,阻碍了呼吸。”
连瀛呆呆地想,“病魔,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,为什么欺负我的妈妈,她的苦还不够吗?”
“现在医生正在研究是不是对喉部手术,否则就是呼吸衰竭。”
晚上的时候,连妈妈疼醒了,杜冷丁已经不怎么管用了,况且医嘱也不同意常用。连妈妈看见连瀛坐在床边,眼睛里出现一丝暖意。
凌晨时分,当新一轮的疼痛过去后,连妈妈有了些许清明。连瀛抓着妈妈汗湿的手,心疼地看著妈妈,连妈妈困难地摇了摇头,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,“阿瀛,辛苦你了。”连瀛待要说什么,连妈妈眼神制止了,继续往下说,“你是妈妈的好女儿,妈妈一直想给你快乐,不要恨妈妈,也不要恨爸爸。”挣扎着喘了几口气,“我不在了,你和爸爸都要好好的……好好的……互相关心。”只是几句话,仿佛耗尽了连妈妈所有的力气。大口大口地吸氧后倦极而睡。
连瀛的泪终于再也不能忍住。
早晨连文三送来了煮得极烂的面条,连妈妈精神略好,吃了半碗。连瀛正在补觉,护士进来查房,立在连妈妈的床前片刻,转了身对醒了的连瀛说,准备后事吧。
像是一个惊雷凌空辟响,连瀛的眼睛越瞪越大,突然疯了似的拨开护士扑到妈妈身上,使劲摇了连妈妈,妈妈一动不动,面容安详,眉头不再因痛苦而皱。
连文三和表舅使劲拖了连瀛出来,连瀛却只是瞪红了眼睛拼命再冲回去,表舅说,阿瀛你哭出来吧。连瀛却突然静了下来,说,我去给妈妈收拾东西去。
连瀛一件件的展开,摩挲着,又折叠起来,眼睛干涩,似乎泪水都在妈妈生病的时候流光了,而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躯壳,机械地拿起放下。
手机响起,孟昭欧三个字在屏幕上闪来闪去,连瀛看了半晌接通了电话。
连瀛回去了一天,孟昭欧心里担忧上午开完例会站到窗前拨了电话。电话响得他都不能再忍受了,终于被接起,连瀛没有说话,一种恐惧从电波里传了过来,孟昭欧只觉不详,试探地说了声,“连瀛,是你吗?”又是一阵沉默,然后连瀛的破碎空洞的声音传了过来,“妈妈……妈妈……她……走了。”
孟昭欧只觉的心一下子要跳了出来。连瀛的声音隐隐地让他觉得担心,“连瀛,别急,我这就去看你。”电话那边又没了声音,却没有挂断,孟昭欧稳稳心,“连瀛,答应我好好的,听话,先挂了电话,休息一下。”似乎是低低的答应,电话发出了嘟嘟的声音。
孟昭欧让秘书订了最近的去连瀛老家的飞机,工作稍作安排,坐大刘的车驰向机场。
孟昭欧直接去了连瀛家,门铃响了很久没人应门,再给连瀛打电话,手机音乐却隐隐约约从屋里传出来。孟昭欧取了上次连瀛执意给他的钥匙,门打开,叫着连瀛走到里面,纤瘦的背影逆着光坐在大屋的床上,一动不动,孟昭欧心底发急,冲了进去,连瀛正在打开一件浅紫色的开衫,抬头看了孟昭欧一眼,复又低头,“这是我工作第一年春节寄给妈妈的礼物,还是那么新。”孟昭欧心大恸,轻声说,“连瀛,要不要歇会儿?”连瀛仍低了头,“爸爸和表舅他们都在医院处理妈妈的后事,我得赶快收拾好了。你坐了飞机累,先睡一会儿吧。”孟昭欧心疼至极,“我不累,陪着你。”
连文三和表舅见了孟昭欧有点吃惊有点疑惑,终究没有问什么。连瀛也懒得解释什么,而孟昭欧更是不理这些,像一个毛脚女婿似的参与到后事的准备中。到最后,连文三和表舅有什么事情都找孟昭欧定夺。连瀛不主张大肆操办,只是考虑到妈妈的好多学生要来拜祭,因此有一个小型的追悼会。
连瀛听着教导主任在台上致悼词,麻木地站着,妈妈的一生又如何可以用这短短的数百字概括,人去方知万事无谓,前半生在等丈夫,后半生在等女儿,如果早点醒悟,妈妈或许还可以好好地活着。连瀛觉得不能再为妈妈做什么了,记起妈妈最后说的话,妈妈让她原谅连文三,那她就原谅,改了口开始叫爸爸。
孟昭欧站在连瀛身边,明显地觉得连瀛的身体在发抖,几日里水米未进,孟昭欧暗暗地靠近连瀛,伸出左手从后面扶了连瀛的腰,手搭上去才知连瀛瘦得可怜,腰肢更细,简直可以将胳膊圈一圈。连瀛似乎感知了身侧的力量,再也撑不住靠在了孟昭欧的臂上。孟昭欧像以前的每次,单臂紧紧撑了连瀛,他多么希望他的力量可以通过手臂传递给连瀛的心。
有人过来握了连瀛的手低声说了什么,路过孟昭欧时都抬头看看,心里猜测着和连瀛如此亲密的青年才俊会是谁。连瀛只低着头,她宁愿安静地守着妈妈。
当所有的一切结束的时候,连瀛的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,头只是木木地疼,孟昭欧半抱连瀛到了车上,后面的事情实在是不宜再让连瀛看到了。
几个人步履蹒跚走出墓地,上车之际,连瀛回头望望,妈妈长眠于此,或许心理的和生理的痛苦都尘埃落定,她终于不再等人,欠她的,她也不再需要回报,只是付出,直到这一刻,所有欠她的人追悔莫及、肝肠寸断。
连瀛第二天就离开了家,实在受不了物是人非的悲怆。临走时连瀛嘱咐了表舅帮着照顾爸爸,连文三仍住在原来的房子,连文三原本也不指望连瀛原谅自己,突然听到连瀛叫爸爸,撑不住躲到了大屋悄悄抹泪。表舅感慨万分,表姐没有过上合家团圆的日子啊。卖房子还剩一些钱连瀛都留给了连文三,至于房子,反正她已欠孟昭欧够多了,只能这样了。
头等舱里,一对情侣亲密地头抵着头,俊男美女,赏心悦目,难为的是,男子甚为体贴抱了女子在怀中,一只手盖住女子的手,那神态像是得了稀世的珍宝,女子只是闭着眼沉沉地睡着。空中小姐来来回回路过,偶尔瞥向这一对安静的亲密爱人,让人陡然生了天长地久的念想。
连瀛似一株没有生气的植物地靠在孟昭欧的肩上,她的身心如此疲累,连自己都感知不到存在,其他还有什么。孟昭欧环了连瀛的肩,下巴抵着她的头顶,和空中小姐要了毯子盖在连瀛的身上。孟昭欧的心里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连瀛是他的责任,若不能陪着连瀛,他的心就会永久地缺失一角。
大刘接了孟昭欧和连瀛,回头问去哪里,孟昭欧说去连瀛的住处。连瀛进了屋对孟昭欧说,“你自便吧,我想睡一会儿。”说罢,也不管孟昭欧,进了卧室关门躺在床上。
期间孟昭欧端了杯水进来,看了半天连瀛,说,“我回去了,下班来看你。”刚动脚又转回头说,“给我把家门钥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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