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二章 衷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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黛却将头一扭，说道：“我不稀罕。”

那边宝才笑着又揣了起来。

紫鹃看在眼里，心中急转，暗想：这一对儿真真是磋磨死个人。黛常日里将那金提在话头，眼前分明能得这么一件，却不屑一顾，只是试探真心四个字罢了。偏偏宝是瞧见她留意，才百般哄劝，反显得看重那金了。现今这金麒麟，也是一样的道理。虽说两人情分比书中更觉细密，今日怕也难免一场吵嚷。

正自想着，忽而尤氏婆媳两个来了，又有冯紫英家的，赵侍郎家的等亲友世交人家知道贾府女眷在庙中打醮，纷纷送了些猪羊、香烛、茶银之类的东西了礼来。凤姐听见了，忙赶着到了正楼这边支应，贾母反后悔惊动了人，虽说还是看戏，到了下午就回来，连着次日也懒怠去了。

凤姐再三相劝，然而黛秉性体弱，这么个天来回坐车，到底有些暑热着了，宝又因说亲一件，心里存了些恼意，也着意不去。贾母见着这两个如此，心内挂念，自然执意不去。凤姐只得自己过去，着实散漫了一日，倒也不细说。

不想，黛知道宝不去，又见他神色懒怠，时时过来相问，全不似旧日爱热闹的模样儿，便道：“你只管看你的戏去，又留在家里什么呢？”

宝早因张道士说亲一事不自在，只不好言语，这时见黛隐隐提及，不觉心头一阵刺啦啦的怒火，立时沉下脸来道：“我是白认得你了。罢了，罢了！”

他如此，黛也自冷笑起来：“我也知道白认得了我，我哪里像人家，又有什么配得上的呢！”

两人话赶话，起头不过隐隐有些暗刺，后头不觉说破了张道士说亲一节，黛讽刺一句好姻缘，宝更觉心中噎着说不出话来，竟赌气将颈上抓下那通灵宝来，咬牙狠命往地下一摔：“什么劳什子，我砸了你完事！”

说着，他见那宝坚硬，纹丝未动，回身就要找东西来砸。

黛早已哭了起来，口里道有砸它的，不如来砸我，又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拦阻。外面紫鹃本是时时留意，见着里面闹将起来，忙与雪雁等进来劝解，又因宝着实生气，紧着叫了袭人来。

一时闹将起来，袭人相劝宝，紫鹃又劝黛，却都说到对方心坎上，两厢里主仆四人，一时收拾了，竟都只得无言对泣。好半晌过去，袭人才勉强对宝道：“你不看别的，你看看这上的穿的穗子，也不该同林姑娘拌嘴的。”

黛听着，也不顾病着，赶来要夺了去，紫鹃却是知道她的，早就将剪子搬到外头去，又拦着夺了递给袭人：“姑娘这是何苦来着。”

被这么一拦，黛虽还哭着说一声自己白效力，他也不稀罕，自然有旁人替他穿好了去，却终究没有绞了那穗子。紫鹃见着，就将扇风的团扇搁下，拿了帕子与她擦泪。那边宝正待说话，外头贾母、王夫人忽而进来，询问两人却又不得什么言语，只得发在紫鹃袭人身上，又带了宝出去，这事方才罢。

待得人一去，黛固然默默垂泪，紫鹃又紧着命人熬了香糯饮来，自己则与黛拭了面，拿着病中须得将养等话，轻声相劝。黛素与她亲近，这时又经了一场吵嚷，心浮气躁的，竟不觉叹道：“我这病，哪里好的了！”

紫鹃一怔，仰面细看黛形容：她病恹恹着，满面愁色，独有那一双眸子，清亮非常，竟隐隐透出些命中注定般的倾颓。

“姑娘……”紫鹃喉头滚动，低低唤了一声，心里已是转了几个念头，咬了咬牙，还是将预备明儿再说的话，这时说来：“姑娘何必说这话，我虽不通，却也知道八个字——求全之毁，不虞之隙。”

黛听了，只啐道：“又说胡话，孟子说着是‘求全之毁,不虞之誉。’哪里来的不虞之隙？何况这话，与我们也说不通的。”

“自然是从姑娘这里瞧见的。”

紫鹃并不理什么典故，只慢慢着道：“按说来，情分好的，两厢里和睦，方显得比旁人更亲密。谁知姑娘并宝二爷却不是这么理儿，每每因小事吵嚷，一时恼，一时好的。我倒糊涂了。”

黛听了，坐在那里动了动唇，却还是没说话。

紫鹃便接着道：“后来细细盘算一回，我才真个明白：越是亲厚，越觉要显得与旁人不同，必要真心真意才好。要换做旁人，说什么做什么，只要个面子情，反是能好好着的。”

这两句话落下，黛浑身一颤，细细寻思起来，自己竟真是这么个心思，不由将那求全之毁，不虞之隙八个字咀嚼再三。越是细想，她越是心神摇曳，一时有些着慌，一时又觉欢喜，本是脸颊苍白的，这时却忽得飞起两团霞色。

紫鹃瞧着，方撇开这话头，又道：“依着我看来，也是姑娘并二爷有些话说不出罢了。譬如那，为着也闹了几回了，先前他又砸了，姑娘瞧着自然难过。可姑娘要绞香囊穗子的，于二爷而言，岂不是一样的理儿？这本是一样的心，何必做成两件？原是求近的，倒成了疏远，岂不可惜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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