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 回到北方说再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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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色暗了，天青山也暗了。极北之地并非世人所想，覆盖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，反而此地最有名的天青山四季如春，青色永远笼罩着山林。

整整飞驰了十一日，这只狐狸才堪堪回到天青山山。它停了下来摇身一变幻化成个青年。一袭娇媚红衣，天蚕纱织就的料子随风荡在青年脚边，像情人嗔笑时眼角的一抹焉红。

他脚上并没有穿鞋，光洁的脚踩在草地上，沾有一些草屑。腰间是细细绣有悠悠水纹花样的云锦窄衿，银色的纹路在红色的衿带上十分打眼，圈着盈盈一握的纤腰，这模样是格外动人。忍不住打了个哈欠，身子骨舒展到一半，他才突然想起抬起手来将撑圆的嘴巴遮住。手掌上的两个眼珠子滴溜溜地往四周一看，瞪跑了一只发呆的兔子。

揉揉眼睛把刚才打哈欠激出来的眼泪擦了，他抬起脚往山上走去。头上红绳扎着的马尾跟着步子一荡一荡地，隐隐露出后颈根处的字纹——一个鲜红的朔字。朔，是这只狐狸精的名字。

天青山半山顶的位置，朔从做有记号的土墩底下挖出来酒，摇摇晃晃没喝就醉的样子，一屁股坐靠在了师尊的墓前。他口里喃喃说着什么话，不时仰起头往口里灌酒。这棕红色的小酒瓶内，装着八百年前他刚刚化形时，师父与他一块酿的“青儿酒”。当日青云子还取笑于他，说干脆把这酒叫做“女儿青”。

朔幼时被狐母抛弃，莫名地就跑到了天青山的山脚，快要饿死的时候，被青云子救到了小茅屋里。青云子正逢道侣渡劫失败，命散于劫雷之下，道心动摇，起了自绝经脉陪道侣而去的心思。遇到还是一只小狐狸的朔，他想起和道侣一生追求大道，未曾能养育后代，也没能有一个半个徒弟。于是他就带了小狐狸回去，准备好好教养。

从那以后，青云子日日以灵丹仙药喂养，从朔刚开智时起，就日日授道。只不过这道，却不是他人多传的无情道，而算得是他和道侣相伴三千年的最后一悟。

依着青云子的仔细栽培，又为报答师尊恩情，小狐狸仅仅花了两百年，便修到化形。化形之日，为记这极北之地，青云子替它命名为朔。朔就像是青云子的孩子一样，如今堪堪成人，青云子就为他酿了酒，像是人世间那些父亲为女儿酿造的“女儿红”。

在朔化形后没几年，便再也压不住境界，引来了劫云。孩儿初长，长者心里虽有不忍，但终于是可以放心去了。早早就想陪着道侣而去的青云子丝毫不做抵抗，就盘腿坐在天青山的山顶，等来了结束。朔前一日被纵容着偷偷喝酒，醉倒在了小茅屋里。等他醒过来的时候，师尊已然不在了。

“师尊……”任由着酒劲上头，朔眯了眼睛，伸手摸摸师尊的墓碑，又用额角蹭了蹭。“你说的道，朔儿找不到。”

八百年里，他在人间到处漂泊，每遇一个他以为的能破他情劫的人都认真相待，可是总是不得善终。那些趋之若鹜的人，不是为了他的丹药，就是为了他的脸。他师尊所说的，那个可以为之放弃大道的人，他从未遇见。从小，他虽不说无心大道，但因着没什么领悟，修炼的速度十分缓慢。况且此时师尊早已逝，他也没有什么留恋的。寿元将尽，他便奔回了天青山，只想在师尊墓前死去，转入轮回。

他也见过，那些猫儿狗崽子在主人的怀里撒娇，还遇着那些因为宠物死去而伤心痛哭的人。在茶楼听曲的时候，他也听过狼孩儿被家人找到之后一辈子都还记得母狼的故事。师尊的碑凉凉的，朔就靠在上面，想着，来世他再不是开智的精怪，只是一只小狐狸。或许狐母不会再抛弃他，或许他只是被普通人捡了去。可是他又舍不得对他好得不能再好的师尊······要是，下辈子师尊的道侣不要先逝就好了······

“师尊……”

朔迷迷糊糊地，微微皱着的眉头最后才无奈地松开。他看不见了的是，师尊送他的储物手镯星星点点地发出亮光，最后整个天青山亮起大阵。

星历4029年

北方冬临城

朔一恢复意识，下意识地就动了动耳朵，他发现周围咚咚咚咚地响着。眼睛不能睁开，朔想轻轻挥挥手，发现四肢却滞后了许多，他那还未能随心张开的手，最终缓缓地划到到了一层壁膜上，随即又碰到了一个物体。

他听见，闷鼓鼓地传来女子的惊呼声。“邹启！你儿子又打我了！”

听着是生气的话语，却因女子娇嗔的语气而露出一丝丝愉悦。“在哪？让我看看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