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0. 一重报应

发表会的日子学院放假，危子倾也就顺理成章地不出门，埋头继续完成他的论文。他想过所有论文回家的可能性，最后决定还是要完成它。就算弗洛莱已经用过了这篇文章，自己写出来的和对方写出来的也不可能一样，完成这篇文章有助于增强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语言学的理解。

除此之外，他也抽时间拜读了弗洛莱的几篇论文，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。他对弗洛莱的愤怒其实不完全来自于对方侵占自己的成果——尽管危子倾自己也做了许多工，但他用的毕竟是前人的经验，并没有真正开宗立派——更多的，是来源于对对方的失望。他非常清楚弗洛莱教授的天才之处，对方对方言的研究在这个学院是很少见的，甚至放眼全歌赛达的研究都有一席之地。弗洛莱这个学派的观点是要通过比较古代和现代语言的关联，找到语言的本源，弗洛莱现在也一直在进行这方面的工。他做的不可谓不好，但是不知为何，他的论文如今发出去已经没有太多的回应了。

大概就是因为不断经受打击，弗洛莱才落到如今的田地。

危子倾为受害者当然不会因此觉得对方有情可原，在语言学这个即使在文科中也不算热门的学科中，失意者满目皆是，弗洛莱年少成名已经十分幸运了。相比其他从未有一点名头的学者，他没什么资格认为自己是最可怜的。更何况，可怜的人难道就有资格做这种事情？

几日后发表会结束，这段时间危子倾往返于家中和图书馆，不是在图书馆，就是在去图书馆的路上，蓬头垢面无人理会，过了好几天野人的生活。待到重开学前一天，他刮了胡子剃了头，除了去不掉的黑眼圈，看上去还挺人模人样。

他早听说过发表会后学校的教授们往往神态各异，发表会上的喜悲都会清楚地表现在脸上，抱了极大的兴趣想看个究竟。这传闻并没有错，他旁听的时候见识了不少有趣的事情，语音学的教授今天舌头打结，举例子的时候好几次也没能把想说的说出来；教外语的教授今天神清气爽，平日不苟言笑的人今天一连说了好几件趣事，连语速都加快了；研究语言史的教授们今天统统沉默寡言。

危子倾瞧着有趣，今天课上不写论文，把这些事儿统统记了下来，日后翻看还能多笑一次。

但是除此之外，今天的气氛还是有些不对劲。危子倾早知今日所有人表现都会比较特殊，但他不知道为何这些人总会频频看向自己，目光中饱含探究，当自己回望过去又匆匆移开视线，甚至当危子倾问起来的时候都含糊应答，不敢正面回应。

危子倾十分好奇，又苦于下节课要去弗洛莱课上助教，只得把好奇心压抑一下，等明天再去问相熟的学生。

待他匆匆赶往弗洛莱课上，却见偌大的教室里空空荡荡，只有一个人摸摸坐在第一排，讲台上也看不见弗洛莱的身影。危子倾因为时间原因往往得踩着点进教室，他来的时候教室里每次都坐满了人，他很少见到这样空旷的教室。更奇怪的是，连一向准点上课的弗洛莱都不见人影。危子倾站在教室后门口愣了一下，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教室。他看了两遍门牌，确定自己没有走错，犹犹豫豫地走进了教室里，想向坐在第一排的人打听一下。

他走到前排，在对方背后开口：“请问，这里怎么……”

“我让他们回去了，今天不上课。”

坐在第一排的人转过头，竟然是弗洛莱教授本人。他此次没有穿平日的长袍，反倒穿着紧身马甲和长裤，打扮得相当利索，以至于危子倾一开始没能从背影中认出他来。他今天没戴教授们常戴的假发，棕色头发扎在脑后，就像个学生。危子倾这时才想起，对方也不过三十多岁。

危子倾没有显露出自己的吃惊，他向后退了一步，望着弗洛莱教授，问道：“为什么不上课？您发表会上不顺利么？”

“一如既往的不顺利，还算习惯。”

弗洛莱靠在椅子上，目光没有以往的冷酷，反倒带着几分感慨的伤感，“克里斯，你听说过教会学者团么？”

危子倾摇了摇头。

“那是言灵教会亲自定下的帝国最好的语言学者。在过去，只有见过神的语言学家才有这样的殊荣，但是因为神的消失，现在只要经过学者团投票超过半数，就可以加入那里。我二十五岁就被接纳成为一员，三十五岁因为累年没有显著成果被逐出，也很公平。”

弗洛莱目光散漫，透过危子倾看着自己的往事，唏嘘一声，“我只是不明白，我从那时到现在都走在一条路上，为什么那时走得通，现在就走不通了呢？”

危子倾望着他，他平静地说：“你们想要找到语言的根源，但是这条路是有尽头的，或早或晚，你们必须开始研究新的方向……也许很久之后，人们会重新研究你们这条路，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后了。”

“天才，够了，别羞辱我了。”

弗洛莱说道，“你收到你的论文了么？我衷心希望你没有。”

“拿到了。”

危子倾微微皱起眉头，“那果然是你给我的，为什么还给我？”

弗洛莱说：“那个论文不够。”

“……”危子倾没想到自己的研究还被嫌弃了，他不太相信地说道，“你不就是想要一份论文来巩固你的地位么？我的论文分量不够？”

弗洛莱神情很沉重：“想要让如今的语言学界焕发活力，那样的论文分量不够。这是我的错，我一开始就该跟你说清楚。我还以为你会有点好主意，谁知你只是把那东西丢给我。”

“别给自己开脱了，你那个时候确实想要我的论文吧！”

危子倾不友好地说，“现在你把论文还给我了，那件事情就没发生过了么？”

弗洛莱盯着危子倾，忽然道：“你虽然没有给我我想要的论文，但是你心里一定有主意，对不对？你应该知道怎样能让如今的语言学界走出困境，你知道那条正确的路吧！”

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

危子倾眉头皱得更紧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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