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章 小建中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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茯苓村口的银杏树刚染上金边，采药少年阿榆突然蜷在溪边石板桥上。正在晾晒肉桂的桂枝耳尖微动，忽听得压抑的呻吟声混着溪水传来。

"桂枝姐..."少年青灰的唇上凝着白沫，十指死死扣住腹部，"从鸡鸣时开始绞着痛..."桂枝俯身欲扶，指尖触及其腕间皮肤，凉意直透骨髓。

药庐内苍术老人放下炮制附子的铜铫，三指搭脉时眉头渐锁。但见少年右关脉沉迟如压石，左尺脉细若游丝欲绝。老人掀开少年粗布短衫，脐周肌肤竟隐现青紫色络脉，按之如触寒铁。

"可饮热汤？"老人取艾绒灸其神阙。少年摇头，喉间挤出嘶声："三日未进粒米...饮水即吐..."舌诊更显凶险：舌体胖大满口，边有齿痕深如刀刻，苔色白滑如敷霜雪，舌下络脉紫暗怒张。

蜷在药柜顶端的白芍飘然落地，素手按向少年中脘穴："此处拒按如石..."话音未落，少年突然干呕，酸腐气息弥漫药庐。桂枝眼疾手快接住呕吐物，见其中混着未消化的树皮残渣。

"此非阳明腑实之证。"苍术老人拨开呕吐物中纤维，"你细看这腹痛特征——虽硬却喜温，虽痛却求按。"艾灸热力下，少年紧绷的腹肌竟稍松，喉间溢出半声喟叹。

桂枝取下斗篷系带准备称药，腰间肉桂香囊荡出辛烈之气："桂枝四钱散寒，白芍六钱缓急，佐以..."

"且慢。"白芍按住铜秤，"既见脐周硬块，何不用枳实破气？"青瓷罐中白芍片无风自动，在晨光中泛出冷辉。

苍术老人取银针点刺少年足三里穴，竟无血珠渗出："此乃寒凝血瘀，若用破气之品，犹如凿冰取火。"他执笔蘸取朱砂，"当以饴糖一两为君，甘温建中；桂枝为臣，辛甘化阳；芍药甘草为佐，酸甘化阴。"

灶台边捣姜的少女忽然抬头，发间银铃叮当："老伯，生姜为何加至五片？"她举起石臼中汁水淋漓的姜蓉，辛香直冲穹顶。

"观其呕吐物清冷无酸臭，此乃胃阳式微。"老人将艾灰混入药汤，"加倍生姜助桂枝通阳，配大枣十二枚滋养脾阴，正合'辛开苦降'之法。"

药煎成时异象陡生：饴糖化作金线缠缚桂枝，将赤色药气导入陶罐；白芍绽出青莲接引阴津，阴阳二气在药汤中旋成太极。少年饮下汤药片刻，腹中忽传雷鸣，苍白的指甲竟渐现血色。

"这才是小建中汤的真意。"饴糖轻触少年回暖的指尖，"看似治标缓急，实则重建中州气化。"她望向窗外渐红的枫叶，"阴阳互根的道理，待到冬至那日..."

檐角铜铃忽然无风自响，桂枝警觉抬头。远山飘来初雪的气息，预示着三个月后那场改变药灵命运的营卫之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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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片雪花落在药庐窗棂时，桂枝正擦拭着存放桂枝皮的青玉匣。三个月前少年腹痛案留下的艾草香尚未散尽，檐角铜铃突然发出刺耳铮鸣。

"快！西村赵娘子..."牧童的呼喊混着风雪卷入药庐。门帘掀动间，裹着灰鼠裘的妇人跌跪在地，发间金步摇缀着的珍珠正颗颗结霜。

桂枝扶起妇人时心头一震——这女子周身散发着三年前少年相似的虚寒气息，但指尖却跃动着不同寻常的躁动...

药庐檐角的冰棱折射着幽蓝寒光，桂枝擦拭银针的手忽地一顿。三个月前少年腹痛案用剩的艾绒仍在青瓷罐中泛着苦香，此刻北风裹挟着铜铃的悲鸣撞入窗棂。

"救...救命..."裹着灰鼠裘的妇人跌跪在门槛，发间金步摇缀着的东珠正颗颗结霜。桂枝扶她起身时惊觉其手心潮黏似梅雨，指尖却冷如寒铁。

苍术老人掀开妇人裘衣，中衣后襟竟结着薄冰："产后三年，每夜褥子能拧出水来？"他三指搭脉，但见寸口脉浮缓如风中柳絮，重按却似雪落深潭无迹可寻。

白芍执起妇人左手，淡青衣袖拂过腕间："昼日恶风，入夜燥热？"话音未落，一阵穿堂风掠过，妇人骤然战栗如秋蝉，汗珠滚落时竟在半空凝成冰晶。

"正是！"妇人齿间迸出碎玉般的颤音，"白日裹三重棉袄仍觉寒风刺骨，夜半却像被架在炭火上烤..."她扯开衣领，锁骨下赫然可见蛛网状红纹，似冰面裂痕。

苍术老人银针轻点其大椎穴，针体竟蒙上白霜："此乃营卫失调，阴阳气不相顺接。"他示意桂枝观舌——舌质淡红如褪色朱砂，苔薄白似初雪，舌尖却有芒刺隐现。

药柜顶端的饴糖忽然睁眼，蜜色长发无风自动："卫阳昼日不能固表，故恶风战栗；营阴入夜不得内守，故盗汗燥热。"她指尖掠过妇人颈侧，"阴阳如天地，当交泰而化生。"

桂枝取下三枚肉桂皮欲称量，白芍的素手却覆上铜秤："三年前桂枝用四钱治中焦虚寒，此刻当减至三钱。"青瓷罐中白芍片泛起月华般冷光，"营阴外泄如堤溃，需倍芍药至六钱以筑防。"

"胡闹！"桂枝发间金步摇乱颤，"卫阳虚弱正需辛温发散...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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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且看这冰晶。"饴糖接住妇人额间将坠的汗珠，琥珀眸中映出六棱霜花："汗出凝冰乃阳气外浮，若过用辛散，恐成阴阳离决之危。"她将冰晶投入炭盆，嗤响间腾起青烟。

苍术老人朱笔悬停："昔年仲景立桂枝汤，桂芍等量调和营卫。今倍芍药减桂枝，实为'阳中求阴'之法。"笔锋在宣纸拖出血色长痕，"佐生姜三片通阳达表，大枣十二枚滋养营血，饴糖一两为君，甘润缓急。"

灶台边捣姜的少女忽然惊呼，石臼中姜汁竟凝成琥珀状胶体。苍术老人拾起姜胶："此乃寒极生变之兆，速将药罐置于地火龙上久煎。"

汤药沸腾时异象陡生：桂枝皮化作赤色游龙盘绕罐口，白芍片凝成青鸾振翅相和。当饴糖将蜜液倾入陶罐，龙鸾交颈没入汤中，药气蒸腾竟在梁柱间凝成太极图纹。

妇人饮下汤药不过半刻钟，周身开始蒸腾白雾。桂枝以银针刺其合谷穴，见血珠鲜红欲滴："阴阳相交之兆！"果然，妇人颈侧红纹渐褪，掌心潮热化作温润。

"离当补坎，阳中求阴。"饴糖轻抚药罐余温，"来年谷雨时，该会遇见更需要这般智慧的病患..."她望向窗外含苞的辛夷树，春风已悄然融化檐角残冰。

......

辛夷花绽作紫云时，药庐竹帘外传来虚浮的脚步声。布衣老者扶着门框喘息，指节嶙峋如冬日的枯藤。桂枝注意到他腰间悬着的采药锄——刃口磨损得只剩半寸，却擦拭得锃亮如新。

"三十年前饥荒..."老者解开补丁摞补丁的衣襟，肋间肌肤凹陷如龟裂的旱地，"这些年米汤都要兑水喝..."白芍触及其脉门时心惊：六脉细若蛛丝，唯右关濡滑如腐沼，左寸涩滞似锈锁。

苍术老人以银针轻点其舌面，针尖竟被干涸的血苔黏住。舌象触目惊心：舌体瘦削见纵纹，苔剥落处露出猩红肌理，舌下络脉扭曲如蚯蚓。更奇的是老者耳轮焦枯，耳背浮着层鳞状白屑。

"晨起目眩如坐舟中，夜半耳鸣似万蝉嘶鸣。"老者喘息间喉头滚动，"昨日采药时...竟将商陆看作黄芪..."说着剧烈咳嗽，帕中竟带出半片枯叶状的瘀血。

饴糖忽然按住药柜，蜜色长发无风自动："脾败不能统血，肝枯无以藏魂。"她指尖掠过老者指甲——甲面纵棱深如沟壑，甲床泛着死灰，"此乃土崩木朽之象。"

桂枝取下五枚肉桂皮，却被苍术老人按住："此刻若单用建中汤，犹杯水车薪。"老人朱笔在宣纸上拖出血色轨迹："当合四君子汤，取人参三钱补元气，白术五钱健脾阳，茯苓六钱渗湿浊。"